2023-09-17 10:01
一年之后
北岭乡中心小学 薄育芮
春天来了,父亲和他的儿子来到树林里。父亲胖乎乎的,长着一双小小的眼睛,稀疏的头发,还有两撮黑乎乎的小胡须呢!父亲拿着锤头给他的儿子量身高,儿子站在小树的前面,量完身高父亲在小树上订上钉子。
冬天来了,树上的树叶落满了一地,天上飘着雪白雪白的雪花。父亲和儿子还堆了一个很可爱的雪人。不知不觉的春天又到了,树上长满了树叶,父亲和儿子又来到树林里。儿子站到小树前面,而树上的钉子却高了许多。父亲看了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我的儿子怎么越长越矮了呢?他的儿子也有点奇怪:小树长高了,可是自己长得却不如小树长得高了,这是为什么呢?
噢!这是因为小树长得比人快,所以儿子就比小树矮了。
1918年在南非特兰斯凯一个部落酋长家庭里降生了一个男孩。这个黑人孩子长成一个少年时,他的脾气却越来越坏。女仆准备的早餐不合他的胃口,他会大声地责骂;家里的园丁干活吵醒了他的美梦,他会操起木棍追打那些可怜的雇工。男孩的父亲,一个心地善良的部落酋长对儿子狭隘暴虐的性格忧心忡忡,他找来一个铁锤和一袋钉子交给儿子,并且对儿子说:“孩子,每当你控制不住要发脾气的时候,你就把一颗钉子钉在咱家后院那棵桉树上。”第一星期这个男孩一共在桉树上钉下了二十颗钉子,第二个星期男孩在桉树上钉下了十五颗钉子,以后父亲发现儿子每周钉下的钉子数量都在减少。男孩说:“控制自己的脾气显然要比在坚硬的桉树上钉钉子要容易些,每次他费力地钉上钉子后,心中的怒气也随之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这个男孩再也不乱发脾气了,父亲带着他来到后院,让他把所有的钉子都拔出来。父亲指着桉树上拔出钉子后留下的洞说:“钉子虽然拔出来了,但桉树永远不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你发脾气时粗暴地对待别人,就像把这些钉子钉在树上一样,会给人家心中留下一块永远的疤。孩子,宽容地对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吧!不要在任何人心中留下疤痕。”
后来这个男孩走上了追求民族解放的道路,成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他就是纳尔逊・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曼德拉因为领导反对白人的种族隔离政策而被统治者关押在一个荒凉的大西洋小岛上长达27年。在被关押期间有三名看守对当时年事已高的曼德拉进行了残酷的虐待,曼德拉在这27年的牢狱生活中备受折磨。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出狱后的曼德拉在1994年5月10日他的总统就职庆典仪式上特意请来了他在被关押期间折磨他的那三名看守。年迈的曼德拉还缓缓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三位看守行礼,他的这一举动震惊了世界。曼德拉谈及此事时说,自己年少时脾气暴躁,正是父亲教会了他控制情绪,不伤害他人,他的漫长牢狱岁月使他忘记了仇恨,学会了宽容。曼德拉说:“当我走出囚室,迈过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
2008年7月18日,曼德拉在东开普省古努的住所会见了前来祝贺他九十岁生日的世界各国的媒体记者和国际友人,他说能活到90岁很幸运,富人应该有一颗宽容善良的心,应该与不幸的人分享财富。
母亲看我整日萎靡不振的样子以为我得了什么病,只得打电话让在黑龙江打工的父亲回来。
父亲很快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父亲背着褡裢出现在院子里的身影很高大。见着我的那一刻,他拿满脸的胡茬儿扎我,又把我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然后很肯定地对我说:“我的娃儿壮得像一头小牛犊,怎么会有病呢?没病!”
接下来,父亲煞有介事地跟母亲说:“娃儿的情况,我咨询过大城市里最有名的大夫了,人家说,我的娃儿是因为心里有太多的烦恼了,只要把心中的烦恼清除掉,娃儿依然是个健康快乐的好宝宝!”
“那怎样才能清除掉这些烦恼呢?”我疑惑地问父亲。
“让鸟儿叨走!”父亲很肯定地说,接着,父亲让母亲用两块小手绢儿专门缝制了一个口袋,还在上面写上了我的名字。
整个下午,父亲都在陪我爬我们家后面的那座小山,我们父子在一起开心极了。傍晚时分,我们回到家里,父亲神秘地拿出那只口袋,小声对我说:“你心中的烦恼已经在这里面了。”
“是吗?”我疑惑地问父亲。
“是的,你感觉一下,是不是比上午轻松开心了?”父亲对我说。
经父亲这一点拨,我仔细想了想--果然,我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了许多。于是,我相信了父亲的话。“接下来,我们就要趁着黑夜,把这个口袋挂在树上,等明天一早,鸟儿飞来的时候,就会把你的烦恼全叼走!”父亲认真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口袋挂在了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梧桐树上。
第二天一早,我从睡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跑到院子里看树上的口袋还在不在--不出所料,那只口袋果然不见了。
从此,我的心中重新充满了阳光,我渐渐变得开心、活泼起来。
后来宁波在宁海县里要选择四所学校推广普通话示范教学,储家初级小学有幸选择其内。我们在课堂上跟着张晓天老师念“a”、“o”、“e”……恰巧,黄檀树上的乌鸦们,也“啊”、“啊”直叫,一生待人严肃的张老师暗暗地抿嘴,不禁噗嗤地发出笑声,同学们跟着哄堂大笑。
长大,我离开家乡。记不起辛酸年代的何月何时,父亲捎来书信,说家乡的祠堂被拆,祖宗牌位被烧,祠堂西首的风水墙被夷为平地,长在风水墙上最珍贵、古老的黄檀树亦未幸免于难。
后来还听说,砍树时,在黄檀树上栖居的喜鹊愤恨地直叫,在风水墙上空盘旋的乌鸦发出阵阵哀鸣,可惜没有人能听懂,也没有人能住手。此时的世人,早已忘了1956年“八一”强台风在宁海、象山之间登陆,宁海全县吹倒房屋31667间,死182人,邻村遭殃,而储家村口南北风水墙上黄檀树及其树友们的严防死守使村庄安然无恙的史实!呜呼,哀哉!
储家村,在宁海算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古村。早在唐时就有多姓聚居,经营农耕林作,及在“打沙洞”开采“银矿”(铅锌矿)。至明代时形成了以始祖为主根、以宗亲为纽带的院落定居格局。从源于盖苍山主峰泄泻的溪流,穿过村庄直接流入象山港。村庄三面环山,惟村西为出口,村口建有南北两道形如长城的风水墙,墙宽、高约各一丈。风水墙上长有香樟、枫香、冬青、黄檀等大型参天乔木,将村庄围为盆地,遮挡大风。村庄宛如一处世外桃源。
原南北风水墙上各长有黄檀一棵。被砍的是长在北墙上的那颗黄檀,靠近北山,黄檀树边有一条从溪流砩坝引入的灌溉小l流过,树干能三人合抱、约20米高,冬天落叶,苍老的根须形成了通往山径的自然台阶。而南墙上的那颗黄檀,传说是北墙上黄檀的儿子,较稍小,但至少也有10来米高,靠近溪流边。
说来奇怪,打从北墙上的那颗黄檀被砍以后,那年初夏,南墙上的那棵黄檀能在大白天落起雨珠。“天气越好,阳光越猛,雨珠落得就越大”。是父亲最早发现、最早试探黄檀树落雨后向我说起这件奇闻。
我不屑一顾,顺便说了一句,大概是溪坑边水蒸气蒸发缘故吧?!
好奇的农家们也开始纷纷议论。“大黄檀没了,只能靠小黄檀遮风,担子重,恐怕出汗了!”“说不定儿子为父亲流泪!”……更有甚者,在长有小黄檀的风水墙脚下点起香烛、焚烧纸钱。到底是祭奠大黄檀、祈求小黄檀快快长大,还是安慰小黄檀、恳求小黄檀告知落雨原因,谁也不知道!
日复一日。
父亲带着不解的心情,经常沿着溪卵石子弹成的小径,去村口仰望黄檀,悉心地揣摩黄檀的落雨时间。
月复一月。
父亲似乎总结出黄檀落雨的时间规律。“每到夏、秋,黄檀落雨,第二天就晴;傍晚红霞天,次日黄檀就落雨;阴天,黄檀不落雨”。他又一次肯定地对我说。
我不懂农林,更不懂气象,还是不当一回事。村里人也不当一回事。黄檀落雨的事渐渐淡忘了。
年复一年。
只要夏、秋天晴,父亲总是执着地要到村口的风水墙边黄檀树下悠转一圈。
“这几天会晴,该派工去修砩坝了。”父亲催促生产队长赶紧兴修水利。
“上阁w秧苗要放水了,这几天不会落雨。”父亲暗示承包农及时灌溉农田。
“上坑埠头草木灰堆要去盖好,说不定明天要落雨了。”父亲吩咐邻家侄子谨防草木灰被雨水冲走。
父亲坚信,黄檀树下没有白转。
这一转,行将40年!
村里人也记不清父亲有多少次的吩咐,只知其是族长,遵从不会错!
有一次在去村口看黄檀树的路上,一头刚放出栏的牯牛向父亲行走方向狂奔,众人齐呼“快避开”、“快避开”,父亲耳朵有点不便,眼看就要快撞倒时,父亲刚扭身,牯牛嘎然停跑,牛角套进左袖筒,身无大碍,父亲用手拍拍牛的脑门,牯牛似乎在说“对不起!”
每当风水墙上的砌石稍有移动,他就及时扶正;墙上的压石滚下,他就背到墙顶重新复原。默默地巡查着墙体、呵护着树木!
2012年11月8日上午,年届92岁的父亲拖着一米八高、两百斤重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朝村口方向挪动,不幸跌倒在路。族人们帮他火速送到宁海第一人民医院骨科诊治,诊断为左侧肩骨、股骨、踝骨断裂。我赶到医院,父亲咬着牙关,挣扎着病痛,“我是想……到村口……看看树……摔倒……”父亲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看看树?”我马上下意识到,莫非他是想看看比他还年迈的黄檀?想看看风水墙上坚守岗位的树木们?或许还想看看他一手栽培的狮子岩下的梨园树和东坑自留山上的杨梅林?不!父亲心里装的不仅仅是看树,而是一村人的幸福与平安,如意与美满!如今他欲亲近树木,亲近自然,亲近族人们,不能怪他摔倒,只是不小心而已!
父亲利用黄檀树落雨的自然现象推导气象服务于村,几十年如一日不声不响地做着好事,但谜团未解,老人于心不安,于理不通,于情不合。在父亲弥留之际,我要解开这个谜团,以弥补对父亲的愧疚!
要遂父亲夙愿,得请园林专家破解。2012年12月18日,我邀请了浙江省林业种苗管理总站何云芳高级工程师和浙江理工大学园艺系胡绍庆教授,去家乡宁海储家考察,现场探讨黄檀树落雨的原因。
“植物细胞以渗透吸水为主,其动力就是渗透压。”胡绍庆教授解释说,“水的渗透压是,黄檀浓液比水渗透压低,树上的水分就往外流。黄檀落雨现象可能是由渗透压诱发的。”
“听我父亲说,他在祠堂读私塾时,常到老檀树下对课,没有发现老黄檀落雨,而唯独这棵小檀会落雨呢?”我又追问。
“植物长到一定时候出现不同功能,黄檀落雨往往是发生在极个别的黄檀老树上。”胡绍庆教授继续解释说,“被砍的老檀不落雨,可能与其根部有小l流过,有充足的水分吸收等自然环境有关;而落雨的小檀高出地面一丈,其生命本能在寻找水分储存供给,恰恰是渗透压低,挤出了树上的水分。”
“人也一样,在海里游泳,体内浓液的水分往海水里排,感到口渴;在淡水里游泳就不存在这个问题。”胡绍庆教授还列举说,“这同沙漠里的胡杨,干旱时排出高浓度盐一样。”
通过这番解释,我慢慢地开窍了。
“黄檀树落雨在我省是极其罕见的。”何云芳高工说,“研究黄檀落雨极有价值,待明年春天黄檀长叶、开花、落雨时我们再来!”
我暗自庆幸,这次邀请,他们没有白来!
“阿爸,请来的林业专家看过黄檀树,落雨的原因有眉目了。”我向卧在病床上的父亲汇报,但省略了用专业术语叙述黄檀树落雨的原因,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林业专家走后一个星期的当月24日,父亲溘然长辞。出殡那天,我拍了张屹立在风水墙上的黄檀,将相机揣在怀里。“阿爸,老檀树也来送你了,我们会继承您的遗志、照顾好老檀树的,您一路走好!”我默默地祝祷着!
此刻,在我撰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想起:父亲走后,村口的那一棵老檀树一定会寂寞伤感了,从此以后,那个叫“储吉帮”的老人再也不会来看它了,但它知道,他一定会在天国遥遥地守护着它,守护着整个村子。
(储建国挥泪书写于2013年元旦,修改于元月3日)
我和别人说,我小时候也是爬过树的。没有人信。
那是真的。至今我都记得,那时我坐在树枝中仰望树冠时有多快乐。
那时,我的故乡没有柑桔树,像大多数江南的村庄一样,春天站在哪里,都只能闻到油菜花香,夏天放眼尽收的,全是稻田和麦地,哪怕是踮着脚站在最高的山岗上。
后来,爷爷退休回乡,我们家的院景也开始不一样了。
在爷爷的行李中,有两样东西——两大捆《半月谈》和几棵幼树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柑桔树,它们色泽凝重稳固端庄,看起来就像是揣了宝的大蘑菇。
它们还真是爷爷的宝,每天茶余饭后,他都会拿一本《半月谈》,坐在院子里看书,看树。爷爷的严肃,让我们堂兄妹都害怕,我们从来不敢靠近他,他在院子里看书时,我们会蹲在屋檐下,远远地看他身后的树。
有大人和我们说过,这种树结的果很好看,还很甜。
我们盼啊盼,盼到树开花,又盼到树结果,但因树小,尽管花开繁荣,可果实少之又少。然而再少也不影响它们由小变大、由青变黄的过程中,我们心底跟着盛行的激动,我们总是在屋檐下交头接耳,欢快地嘀咕爷爷肯定是要等熟透了再摘给我们吃。
但柑桔熟了,爷爷只是把它们剪下来,点好数放进一只箱里,然后抱进屋里。
堂哥带着我们找过那只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新年那天,爷爷搬出那只早被我们遗忘的神秘宝箱,把柑桔一个一个分给我们,连同压岁钱一起。
那年月,在农村可以得到压岁钱的孩子并不多,我们拿着钱抱着柑桔,连呼吸都是甜的。此后经年,我们对秋天的盼望,也因爷爷的柑橘变得甜蜜而漫长,我们总得等到来年才能得到前一年收获的果实。
后来,柑桔树长大了,我们也长大了。柑桔树的果实越结越多,爷爷也顾不上点数了,但他依旧收藏他的果实,每当他把一箱一箱的柑桔收进屋里存放,也就代表这一年的秋收完成了,我们就会赶紧跑到树下,跳到树上。
再后来,爷爷的眼睛老花了,或许是顾不上,或许是有意,柑桔树上他漏剪的果实越来越多,在茂密的树叶和秋天的阳光中,我们仰着脸在枝叶间寻找,那一点一点橙黄的时光,成了我们最甜蜜的秋天。
父亲的树
在我上中学时,故乡开始大面积种植柑桔树,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柑桔园。
因为有了规模,有了技术,树上的果实每到秋天都会压弯枝头,柑桔数量的富足让我们可以从柑桔分瓣时就开始尝它们的味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从夏天的青涩开始,一天尝一个,一直尝到秋天的蜜甜。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上过树,也不再觉得柑桔有诱人的甜。
爷爷年纪大了,脚痛风,他再也管不动院里的老柑桔树了,开始享受在躺椅上拿份报纸,躺在树下看父亲在树间忙碌。
父亲是爷爷心里觉得最亏欠的儿子,其他的孩子都在外面有工作,是他让父亲留在了乡下。爷爷在世的最后几年,总是在想办法弥补对父亲的亏欠,最大的一项工程是请挖掘车来把奶奶名下的自留山开垦成梯田,种上了柑桔树。他对父亲说,这是你的树。还说以后他和奶奶要合葬在这片园里,帮父亲看树。
父亲的柑桔树增加到了三百棵,每到秋天,橙黄满树,仿佛整个秋天的阳光都窜进了果园里。它们是我家的大功臣,是父母亲的安慰,因为我和妹妹学费都来自于树上结的果实。
我们也开始懂得,柑桔甜蜜的深沉,它们犹如爷爷的传承,传到父亲的手里,它们犹如期望,装载着父亲对我们的期盼。
父亲话最多的时候是夏天暴雨后的傍晚。雨停了,天气凉爽,青蛙在远处的稻田快乐地叫,风从我家柑桔园那边吹过来,带着坠满青色小柑桔的清香。村里的电工师傅还没有去把暴雨前合上的总电闸合好,整个村庄都漆黑而安静。我们一家人会坐在门口,听父亲讲他八年从军的故事,讲他这一生最自豪的事便是那一年他带着母亲去过北京,以及在火车站差点儿弄丢母亲的事。
母亲听了会幸福地笑,会说她到了那个部队,父亲的战友成拨地往他们屋里跑。这一段往事,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懂这样的幸福甜蜜,正如小时侯的我坐在树上剥开找到的第一颗柑桔。
父母记忆中的北京让我对外面的城市有了向往,我常常坐在屋后高岗上的草地看着我家的桔园想,是不是走过我园子,走过故乡所有人家的园子,我就会到达那个人多得会弄丢人、美好得会一生都为之自豪的城市?
我的树
因为桔园的滋养,我来到了城市。工作后,不再常回家。
在电话里,父亲会告诉我果园花开了,有养蜂人驻地采蜜。桔花蜜出来了,他和母亲会买了给我送来。花谢了,树上的小柑桔有疏有密。
但是,再密的小柑桔也会经过一次落果期。每当这时打电话回家,母亲总是会说父亲又提着竹篮去树下捡落果了,他早上去一次,把夜里落下的果捡回来,傍晚去一次,把白天落的果捡回来。
我知道父亲在意的,并不是捡回的小柑桔晒干后能不能卖出一条烟钱,而是他认为掉下的果,也是咱家的。老实沉默的他从不知道什么大道理,这只是他对果树的深情和尊重罢了。
其实我已经有好多年都不怎么吃柑桔了,在夏天回去,父亲就会悄悄地把剪果刀揣在兜里去园里走一趟,回来时整个园里两只最大的柑桔就在他兜里了。通常不甜,因为还没到季节啊,但第二天,他还是会这样做。
我怀孕那一年,不知为何只吃橙,一个柑桔也不吃。父亲知道后,跑到隔壁村找人学嫁接技术。母亲说,他剪回来的橙枝条有两百多根,他像种希望一样忙了好几天。
由于嫁接技术是刚学的,嫁接成活的枝条极少,但第二年它们长出新叶时,父亲指给我看,笑得那么开心,好像是在告诉我以后就有自家的橙吃了。
柑桔树里长的橙子,通常都特别争气,虽然成功挂果的不多,但都长得很大。几年后,那些橙枝条第一次结果,只结了十三个,父亲也像爷爷当年一样用纸箱给我装好,藏到床底,或是阁楼上。
那一年,外省蛆柑谣言影响到家里的柑桔销售,几万斤的柑桔堆在家里,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叹气。父亲安慰说,要是一直这么坏下去,就再弄些枝条回来,全部嫁接成橙树,反正萍爱吃橙子,不吃柑桔。
那年的柑桔到底还是卖掉了,两个老人一年的付出,几百棵树从春到秋的努力,换回的钞票不到五千元。
现在,每次打电话两个老人都会像从前一样,告诉我今天给树剪枝了,今天又给树施肥了,今天觉得自家园里的树比别人园里的树看着好等等,说完这些,总是会加上一句,孩子,你好好在外面忙着,这些树都是你的,我们给你好好管着。
是啊,柑桔园是我的,几百棵树是我的,故乡的空气是我的,故乡的甜蜜还是我的,亲爱的父母亲是我的。
有时候我会想,等我老了,我也就回去替我的孩子管那些树了,我没有技术,但是我可以看它们开花结果,我会在树下的风里回忆往事,在屋后的山岗上眺望我到过的城市,在我那一树树的橙黄下告诉我的孩子,家里的柑桔熟了,橙子也熟了。
父亲脱了鞋子,“噌噌噌”三两下就蹿到树上,抡起一根竹棒“乒乒乓乓”一阵敲打,所有的栗子都被打得从树上跌落。父亲一阵疲累,看看树上已没有多少残兵败将,才慢吞吞爬下树来,横了扁担坐在树底下,悠悠地点燃了手中的烟。
“嗬,嗬,这么多板栗,今年的年头真不错,要是你哥哥回来就好了。”父亲一边说,一边从嘴里吐出一个烟圈,冉冉地往上浮动。
我知道父亲在板栗成熟之前的好几个礼拜就通知哥哥了,哥哥在城里上班,其实并不很远,可是他说:“板栗嘛,哎呀,不合算啊,来回一趟,车费就要多少?”从哥哥不屑的语气里,我知道,板栗才值多少钱一斤,哪值得他来回奔波。
可是通情达理的父亲连连应诺:“这样啊,不要紧,等我弄好了再给你们送过来。”
父亲的身边只有小小的我,一老一少,跋涉在陡峭的山坡,寻寻觅觅,连立脚都困难,偏偏还有那许多杂草荆棘。嫩弱的我,手背即刻被茅草划伤了,血丝从伤口里渗出来。父亲看见了很心疼,他说:“等到咱们家自留地里的栗子树长大就好了,那里的地要平坦得多,也没有那么多杂草。哎哟,等到那时候,我可已经老罗,再也爬不来树了。那时节啊,你们不回来都不成。还要带上孩子们到树底下捡栗子。”说着,他竟一个人顾自笑起来。
――漫山的栗子树都结了沉甸甸的果子,树底下围绕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等待着成熟的果子落下。――那情景是多么的美妙动人啊。
我听了父亲的话,却有些伤感。父亲在大山里劳作了一辈子,平实、质朴,这个一无所有的老农民对急功近利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屑。
有一次,听哥哥说书上有一首曲子是这么写的:“侬家鹦鹉洲边住,是个不识字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雨。觉来时满眼青山,抖擞着绿蓑归去。算从前怨错天公,甚也有安排我处。”父亲随口把它改成:“侬家乌龟山下住,是个不识字农夫。肩膀上一把锄头,走遍山脚山腰……”只可惜父亲不知道,这样的闲情逸致对于白贲这样的士大夫,也不过是在厌倦了官宦仕途之后偶一为之,真的要他做个不识字渔夫到老,恐怕就要逃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能够和父亲一起在草丛里扒拉着找栗子,毕竟是快乐的,尤其是忽然看见趴在草丛里一堆乌亮的栗子果,那份简单的喜悦竟是无法形容。而我和父亲就在栗树底下的四周来回搜索,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夕阳把余晖撒满对面的山岗,看着又一天过去了,我和父亲都乏了。父亲把捡来的板栗收拾成一担,一肩挑起,摇晃着走下山坡,又记起那个梦来:“等着吧,等咱家自留地里的栗树长大,那可是正宗的大栗,又香又甜。那时候,一定要你哥哥回来,还有你们的孩子。”
父亲是位公安警察,工作时间不定,常常半夜接到通知出勤,第二天才能回家,所以我们很少见面,他对我也“毫不关心”,我对他的感情自然没有对妈妈的感情深,可经过那一晚,我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两年前,我家刚刚搬进现在这所房子,对周围的环境都不太熟悉,在我家的屋后,有一块杂草丛生的矿地,没逢夏天的夜晚,树上的蝉儿就“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令人心烦意乱。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树上的蝉儿依旧扯着嗓子卖弄桌歌喉,一阵阵蝉声此起彼伏,搅的我难以入睡,渐渐地,蝉鸣声小了,我心里纳闷,过了许久,我实在按奈不住了,从窗口探出头向屋后张望,朦胧中,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哦!那是父亲,一个冲动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好奇心促使我跟着父亲,他到底在干什么?我冲出门外,虽然是夏夜,也感觉到凉风瑟瑟,我打了个寒颤。父亲的背影越来越清晰,他手里高举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在树上敲打着什么,突然一声尖锐的蝉鸣传来,我突然茅塞顿开,啊!父亲在为我驱赶蝉儿,望着父亲穿着单薄的衬衫在习习凉风中哆嗦着,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似的涌了出来……
自那以后,我对父亲的感情日益加深,父亲给予我的爱,仍像水一样清凉、透澈。
我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疼痛使我处于半睡眠的状态,朦胧中我听到了父亲上楼的脚步声,那声音十分的急促,像雨打芭蕉,其中还夹杂着父亲深深的喘息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轻,最后在门口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r母亲的哭泣声,父亲肯定又在责备母亲了。后来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径直来到了我的床前,我分明感到有一只温暖宽厚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我的头,一颗滚烫的热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浸润在我的心里。我突然觉得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一股热流充盈胸间,备感舒适。
停留了一会,那脚步声又渐渐远去,消失在楼道门,十多分钟后,熟悉的脚步声义响了起来,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见父亲手里提着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后,用长满老茧的手指剥了一根香蕉,放到我的嘴里,我吃了一口,感觉特别滋润香甜。
吃了水果,父亲便附在我的耳边,小声地给我讲姑事,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不知道父亲是几时离开的,在我住院期间,父亲每天都要不知疲倦地早上来,下午返,在这一往一返中,我也读懂了父亲的脚步声中的内涵。
第二次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是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早上,过了大年,父亲照例卷起背包又耍出门了。多少年来我与父亲总是聚少离多,父亲长年在外,唯有过年时,才能看到他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也许是父亲觉得亏欠我太多,要把一年的父爱都在短短数日内全部给我,因此什么事都顺着我,无论我在他面前有多顽皮,做多过分的事,他总能以慈父的胸怀容纳。
每次回家,父亲都会给我买许多礼物,像钢笔、笔记本、糖果之类的东西。晚上吃罢饭,我就会赖在父亲的怀里,听他讲在外面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有时父亲一高兴,还会唱起曾经在部队上学会的嘹亮的军歌。我最不愿父亲离去,每次父亲出门时,我都会跟着父亲追赶,最后母亲不得不硬把我拉回家,有一次我紧拉着父亲的衣服,直到挨了母亲两个耳光才放手,所以父亲每次出门,都会选择我熟睡之时。
但那天早上,我睡得不熟,意外地听到了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在我的房门前徘徊,徘徊一阵又停下来,一会又徘徊,一会又停下,终于那声音还是离去了,越来越远,越来越细,再也听不见。我彻底醒后,翻身起来,想留住父亲,可父亲早已远去,只有那响亮的脚步声还在无边无际的原野回荡,父亲带着他的梦想,提着一家人的生计离开了故乡,在泥泞的小路上,依稀可见父亲走过的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足迹。
多少年来,无论我走到哪里,父亲的脚步声总会紧紧跟随,我像一只风筝,父亲就是那放风筝的人,连接我们的就是父亲的脚步声,不管我飞得多高多远,身边总有父亲为我奔跑的身影。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父亲老了,居住在乡下,我不能经常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了,我深深的怀念,多么希望那熟悉的、亲切的、坚毅的、沉稳的、铿锵的声音能在耳边再次响起。
樱桃红了
陈树庆
立夏前夕,母亲来电话,家中的樱桃熟了,等着你回来吃,叫我无论如何回去一趟。母亲的话语轻轻地拨动了我思念的琴弦,一股暖流在我心头滋生,勾起了我对樱桃的记忆和对母亲无尽的怀念。
在我小的时候,常见的水果只有杏、桃和樱桃,杏、桃要卖掉补贴家用,樱桃因产量少,无法去卖,就成了孩子们解馋的水果。然而,我家什么也没有。记得有一年樱桃成熟的季节,我偷偷爬过院墙从邻居婶婶家樱桃树上采摘了十几颗樱桃,可是,还没来得及品味道,就被发现了,受到父母的一顿暴打。
后来,父母为了解除我的馋瘾,就商量着在自家院子里也栽棵樱桃树,经过父母精心地侍弄,第二年,樱桃树开花结果了,从此,每年樱桃成熟的季节,我都能吃上美味的樱桃了。
前几天,我抽空回到了乡下的老家,站在樱桃树下,抬眼望去,看着那颗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口水顿时流了下来。晶莹剔透的红樱桃如美丽晶莹的珍珠点缀在枝头,紧紧依偎在翡翠般的绿叶中,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光芒,像调皮的孩子探出了头,惹人喜爱。清风袭来,玛瑙般的红樱桃悠悠地摇晃着,在树枝中轻轻舞动,到处飘逸着樱桃的甜香,撩拨得树上的鸟儿去衔,去吞。
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摘了一颗诱人的樱桃放入嘴中,轻轻咬一口,一缕甜丝丝中还带点微酸的味道游走齿间,再缓缓地一路人喉进胃,那股清新的气息于身心处肆意洋溢,无穷的美妙,让那些从骨子里爬出的馋意慢慢得到满足。